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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是他剛囚禁入禁地的時候……
  
  因為忍受不了體內的熾熱,他時常打傷前來送飯菜的徒弟,在他手下受傷的人,同時也包含了一個既不是瓊華派,也不曉得是怎麼混入天寒地凍禁地的小女孩……
  
  不知怎地,每次被他打傷,過一陣子小女孩就又會出現,帶著笑容,很高興的朝他跑來。
  
  在與她說話的沒多久,他又會被體內的熾熱所主宰,錯手誤傷小女孩。
  
  事實上,以他的功力,那看似體弱的小女孩該是一擊必殺的,奇妙的是每次小女孩都只是受了重傷,帶著有點苦、不似她這年齡該有的笑容對他笑了笑後便消失在他眼界中。
  
  就在他以為再也不會見到她的時候,又不知是從何處跑來,帶著彷彿忘掉自己多次被傷的事實朝他興奮地跑來。
  
  那是從夙玉與雲天青逃跑後,自己少數、極度少數心情會好轉的時候……
  
  被封在冰裡的玄霄帶著深沉地神情目送雲天青之子──雲天河離開,心裡暗忖。雖然是雲天青之子,但也是夙玉之子……
  
  輕輕的足音從背後傳來,他不用轉頭、不能轉頭,但依然感覺得到,有雙手,透過冰層,環繞住自己的腳。
  
  是她!
  
  明明隔著厚重冰層,該是被冰凍在厚冰中的腳依舊可以感覺到她手臂的溫度、臉頰在腳上摩蹭的觸感。
  
  奇怪的女孩……明明不是妖,也非魔,更非神或仙,她的氣息平靜的就像一般人,甚至比雲天河更不如,不知怎地,卻是唯一能穿透冰層,碰觸到他的人。
  
  曾經他想過利用這個女孩,就算不說當初她小小個頭能一再接受他的攻擊而不致命危,還能逃過長老夙瑤眼皮在禁地居住──是的,居住,隨著功力大增他可以感覺到這女孩沒有離開過禁地,以往是因為禁地之門許久不開,現在即使雲天河開了禁地之門,她也沒有逃避之舉;不只能不吃不喝居住在長年天寒地凍的冰層內,還能輕易穿透冰層觸摸到他,擁有這樣特殊的體質,怎麼想都非人,然現況功力大增如他,在當初的女孩,現在的女子身上也感受不到一絲非人的氣息,他,漸漸作罷。
  
  「……到前頭來。」任由她放肆地抱著自己腳磨蹭,沉思片刻,玄霄開口。
  
  他的話讓女子一震,但沒有猶豫,隨著他的話放開自己的手,自冰後走到冰前,仰頭靜靜與玄霄對望。
  
  女子一如他曾經想過的,隨著時間的轉移,出落成天成的美人,並不輸當初的夙玉。
  
  一身剔透的雪肌,墨黑的眼瞳與長髮,巧奪天工的精緻五官不施粉黛依舊只能用艷麗形容,修長的四肢,包裹在簡單的水色衣衫中,並不豐腴,可說是過度纖瘦,但依舊……很美。
  
  「對雲天河,妳有什麼想法?」近十九年的關閉,只有她時常出現,她,已是他閒暇時打發時間的唯一樂趣……工具。
  
  羽睫輕輕眨了幾下,女子淺淺笑了,豔光四射,若在常人面前,只怕看的人都要驚呆,但唯一欣賞到的人是看著這張臉近二十年的男人,更被封在冰裡,無動於衷。
  
  「沒有想法。」她輕輕搖頭,抿了抿嘴。「你想讓他們幫你,便讓他們幫吧。」凝視冰中俊朗一如的男子,眼中絲絲感情流露,咬了咬下唇,似乎在思考,最終,依舊忍不住,靠上前,讓身體穿透冰層抱住玄霄的腳。「我,是一定站在你這邊的……」輕輕地,低聲呢喃。
  
  額頭抵在玄霄的腳上,她閉著眼,將表情掩埋在玄霄的衣襬中。
  
  對於她簡單的回應,玄霄不以為意。
  
  他早已習慣,對於自己的問話,她會回答,但就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,她的回答總是,以他為主。
  
  不明白、不理解,這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,但他並不在意,也不想在意。
  
  如若不能得到三寒器,一切都沒有意義─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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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於妖界降臨前,天河送來了三寒器。
  
  夙瑤這無能的掌門自以為是,充滿慾望的自動進入禁地閉關,說是閉關,只是讓他訓練這無能的女人能夠使用望舒而已。
  
  他不是沒想過讓陪了他多年的她使用望舒,但她卻像害怕什麼──認識她近十九年,連當初發了狂的他都無所畏懼的她,對使用望舒一事卻顯得充滿恐懼。
  
  並不是對望舒恐懼,而是對「使用」望舒一事充滿恐懼。
  
  也罷,並不是無能讓夙瑤變成自己的傀儡,他不以為意,只是驅使的人換人,事實上,這說不定更好,她雖有特殊體質,或許如天河,但比起天河,她顯然更加沒有修為,讓夙瑤使用望舒該是更能發揮望舒之力。
  
  怪的是,夙瑤出現的時候,絕對見不到她。
  
  就如同,天河來時,也絕對不會見到她。
  
  彷彿她只是自己的幻想,除了自己,誰都看不到她。
  
  但自己並沒有走火入魔,雖然幾次想嘲笑自己因被困而發狂,卻能真實的感覺到她的體溫、她的碰觸──
  
  在走神間,夙瑤逐漸能驅使望舒。
  
  妖界靠近,該是時候離開禁地──
  
  「誰!不是說過閉關中不允許任何人擅入禁地!」收起望舒,夙瑤疾色怒喝。
  
  熟悉的足音踩著與以往並無二樣的輕細靠近,不出所料的容顏帶著平靜的表情出現。
  
  「妳──」夙瑤似要說什麼,以凝氣於掌中,準備發出攻勢。
  
  「住手!」玄霄冷喝,散發的氣勢鎮住了大感不快的夙瑤。
  
  他握著羲和朝她靠近。
  
  彼此的距離只有三步時,他停下。
  
  但她沒有停,勁直地靠近他,在他身前停下,很自然的伸出手,抱住他的腰,一如過去多年抱住他的腿,臉龐貼在他胸膛前。
  
  他聽到背後夙瑤的吸氣聲,也知道她對此不以為然。
  
  羲和的熱度很高,讓四週的空氣溫度上升,卻不見她神色有異。
  
  就像天河一般,似乎對冷熱的接受與常人不同。
  
  但也絕對的不同。
  
  他不開口,她就不開口,一如過去多年。
  
  空著的手,掬起她披散背後的髮絲。
  
  順著手掌滑下的髮絲,柔軟細順,一如預測的。
  
  抱住自己的女性身體,香馥柔軟,一如猜想的。
  
  勾起她埋在胸膛的臉,粉雕玉琢,一如看到的。
  
  「……我要出去了,離開這個禁地。」他開口,直望入她的眼。
  
  不逃不避,她直直與他對望,眸中水光盪漾。
  
  「妳,要與我一同出去。」不是問題,而是命令。
  
  輕輕地,紅潤的唇線勾起弧度,微微瞇起的眼看得出開心的弧度。
  
  「我,一定是站在你這邊的……」微涼的手碰在壓在她臉頰上的手背上,很是舒服,淡淡的嗓音,與隔著冰聽起來更加的清澈、悅耳。「霄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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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幽靜的房間內,擁有妖艷容貌的女子,靜靜躺在床上沉睡。
  
  從禁地出來至今,簡直像是水土不服一樣,她一直在沉睡。
  
  一如她特殊的體質,她的睡眠時間也與別人不同,彷彿在告訴他禁地內見不到面的時候,她就是這麼度過時間。
  
  沉睡的時間不長,不過短短幾天,與十九年比起來,確實……太短。
  
  因為還感覺得到她的氣息,他也就將她放置房內不管,儘管讓她睡在自己房內床上此舉讓夙瑤生氣非常,依舊無法動搖他絲毫。
  
  就像過去十九年來,他將她視做消遣,即使她許是脫離六道眾生的生物也好,作為消遣觀察她,也是等待中的些微樂趣。
  
  門下弟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,傳遞夙瑤要求破除妖界結界的訴求。
  
  目光轉向放置屋內的羲和劍,笑容浮現。
  
  完成心願的時間到了──
  
  握住羲和,眼角餘光探索到,床上許久不動的身影,緩緩爬起身。
  
  就像是睡上好幾天依舊無法饜足般,艷麗的容顏帶著困頓的神色,揉了揉眼,猛打呵欠。
  
  「醒了?」因為心情不錯,他帶著溫和的神情朝她走近。
  
  眨了眨惺忪睡眼,她點點頭,似乎努力讓自己清醒地甩甩頭。
  
  望見他手中握著羲和,再瞧瞧他臉上的笑。
  
  跪在床上,再度伸出手,環抱他的腰,讓臉貼在他胸口,像是在聆聽他的心跳。
  
  心情變得更好,很舒服,甚至起了對妖界的復仇作罷的想法。
  
  但,那只是一瞬間,思及這過去的一切,握緊了手中的羲和。
  
  腰上的手收緊,他不以為意,腦子裡的思緒放置在妖界上頭。
  
  「滅除妖界的時間到了。」隨著他心緒的波動,手中的羲和熱力上升不少。
  
  不知是否對羲和的熱力產生抗拒,她的手鬆了又緊,身體微微靠邊,避開了羲和散發的氣勢。
  
  注意到這點,他稍稍將羲和移開距離。
  
  不是同情、不是憐憫,只是……舉手之勞。
  
  「妳,去?不去?」今天真是心情太好,過去十九年對她用過問句、對她體貼的時間屈指可數,今天卻一一實現在她身上。
  
  對他的改變似乎無所覺,她只是仰頭望他,側顏露出思考的表情後,再度眨眨水眸。
  
  「你希望我去嗎?」清淡的嗓音,靜靜地發出。
  
  不是挑釁、不是挑逗,只是單純的話語。
  
  有一瞬間,他的心神彷彿要被她奪走,喪失戰意。
  
  定了定神,他凝神望她,從她眼中看不出任何心機含意。
  
  所以,不做反應。
  
  「不。」他道,帶著睥睨的傲氣。「妳到那裡是累贅。」沒有修為、天生靈力也等於無的她,在場別說是幫助,只怕還得讓他為了保護她而浪費心神。
  
  那,又為什麼要讓她去?他能肯定自己本無此意,至少在她醒來之前,完全沒想過讓她參與此事。
  
  總覺得,她只是個無關之人,去了,並無意義。
  
  但是當他看到她清醒時,當他被她抱住時,又有慾望,讓她見證他雪恥的瞬間。
  
  明明,是連他的恥辱何來都不清楚的局外人……
  
  「好。」沒有試圖抗議或反駁,她點頭。「……我可以出去嗎?」半闔眸似乎進行了思考,片刻後,開了口。
  
  對她的發言說沒有訝異是騙人的,但也只是瞬間的時間。
  
  「……可以。」在一瞬間收起與記憶重複的景象,他運起凝冰訣,讓自己定下心神。
  
  「霄。」仰頭,一隻手輕輕觸碰他臉頰,她的神情充滿認真。「永遠別忘了,我,一定是站在你這邊的。」輕淡的言語,卻像是在宣誓般地真摯。
  
  對望的眼有一瞬間的動搖,但很快收斂。
  
  玄霄退開身,脫離她的擁抱。
  
  沒有轉移,沒有改變,她靜靜坐在床上與他對視。
  
  也沒有伸出手強求重複聯繫。
  
  弄不清楚在心中翻騰的心緒是什麼,玄霄掀唇,卻什麼都沒說,握緊羲和轉身離去。
  
  臨去前,彷彿聽見她的聲音響起──
  
  「我,一定是站在你這邊的。霄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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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眼看舊識目送兩個殘存良知的孩子御劍下山,直到舊識回過身,她才姍姍然現身。
  
  對憑空出現的身影沒有表露出意外的神色,紫衣女子捂嘴而笑。
  
  「妳可出來了!現下情況都變成這樣,妳要還不出來,我可真要以為瓊華派的禁地有什麼特殊的良景,讓妳在裡頭都住了十九年還不甘心離開了。」調侃的話語伴隨著爽朗的笑容,紫衣女子雖然面容纖細清秀,隨著她的舉止卻透露出一股融合著不協調的颯爽味道。
  
  對紫衣女子的揶揄淡淡一笑帶過,她的目光望向紫衣女子轉身前目視的方向。
  
  「那兩個孩子,叫做璇璣、懷朔吧……」聲調細細慢慢,有種悠然過度的意味。
  
  「是啊。」隨著她的目光轉身,紫衣女子笑著,神色卻忍不住帶上一點擔憂。「雖然緊急讓他們下了山,卻不知……」未完的話默默吞了下肚,換上一聲憂然長喟。
  
  目光慢悠悠轉向紫衣女子,又轉向山下。
  
  「只要在事情發生前讓他們上不了山,直到事情過後,就沒事了。」攏了攏被狂風吹亂的髮絲,目光中淡無生氣。「上頭那些,也不會有那閑情一一去管下山離開的人。」
  
  瞟向與蒼白臉色一樣嫻靜得像了無生趣的她,紫衣女子抿唇,「希望如此……」淺闔上眼,似在回憶什麼。
  
  轉身望了紫衣女子一眼,再度轉身,像要離去。
  
  「等等!」紫衣女子在她離開前,睜開眼出聲喚住她。
  
  如紫衣女子所願地停下身,眼眸轉向她,帶著探詢的意味。
  
  與她對視間,紫衣女子神色說不出的複雜,過了一陣,只是輕嘆。
  
  「妳要做什麼,跟什麼人在一起都沒關係,別忘了我永遠是妳的朋友,我對妳唯一的希望只是……」未完的話語,被她的手指抵住,停在嘴邊。
  
  給紫衣女子一抹悠然淺淡的笑,她的聲音隨著離去被風聲撕裂。
  
  「我,絕對是站在霄身邊的,無論他要成仙……成魔……」
  
  
  
  
  
  回到房間裡沒多久,玄霄也回來了,帶著滔天的怒氣。
  
  那氣勢影響了羲和的熱焰,房間在玄霄出現的沒多久,熱度直線上升,直到一般人都會求饒的溫度,還不斷往上攀升。
  
  就連她,白皙的臉上都有些紅潮,感覺到吸入口中的空氣變得稀薄。
  
  但玄霄就像不受影響,兀自站立在房中央,神色冷怒。
  
  施施然走到他身後,手,輕輕地自後頭伸出,環抱住他的腰,臉靠在他背上。
  
  玄霄的身體已如火般熾熱,輔以手上羲和劍攀升的溫度,現在靠近他的人,一般人只怕早已成燒炭。
  
  但她,卻只是臉色微紅,呼吸微淺,仍能自若地抱住他。
  
  兩人都沒有說話,她只是靜靜抱住他,而他只是靜靜釋放怒氣。
  
  過了一陣,室內的溫度逐漸下降,羲和釋放出的熱焰漸小。
  
  她沒說話、沒動作,臉龐埋沒在他背上。
  
  再過一陣,室內溫度以恢復尋常,玄霄的身體也恢復原狀,不再時有熱焰躍動。
  
  本該平靜的一切,卻在玄霄轉身的瞬間被打破。
  
  玄霄的手,緊扣在她頸上。
  
  她不驚不懼,甚至帶著溫柔的笑,直瞅著他笑。
  
  手,緊扣著,卻沒有施力。
  
  此景僵持片刻,玄霄,放開手。
  
  「妳到底是……」皺眉間,似有話要說,最後,又停頓下來。
  
  是什麼又如何呢,過去十九年間,伴著自己的是她,不是同為人的他人、不是共修的同道、也不是懸在心上的夙玉或雲天青,更不是那為了其他人忘記曾經的承諾、離自己而去的雲天河,而是她。
  
  無論她有何異能,十九年,不是眨眼的瞬間,對自己有無惡意,還需要猜疑?
  
  不知是否不知玄霄心中輾轉,還是無謂於玄霄心中掙扎,她伸出手,這次卻不是為了抱住他,而是握住他的手。
  
  說來可笑,但這卻是這十九年來,兩人第一次的雙手交疊。
  
  「霄……」垂下臉龐、低斂眼睫,這十九年來,第一次,她在他面前露出近似悲傷的神情。
  
  接連而來的意外、特例,讓玄霄一震。
  
  當她抬起頭,笑容苦苦的,卻又帶著幸福,與她艷麗的臉龐有著極大的落差。
  
  但是,卻像大石落在心口,一瞬間壓得他有些透不過氣。
  
  「這是你第一次出自自己的意願碰我……我好高興。」苦澀漸消,取而代之是滿滿的幸福。
  
  有個東西卡在玄霄喉間,吞不下,吐不出,感覺難以形容。
  
  「就算只是為了這一瞬間,我什麼代價都願意付。」羽睫低垂,遮去眸中閃過的光芒。「什麼都可以!」笑瞇了眼,抬起頭引出一朵絕豔笑花。「絕對!」
  
  開口,想說話,又不知該說什麼。
  
  在這一瞬間,過去的仇恨、恥辱,升仙的想望,全都不重要,存放在心裡的只是……只是……
  
  手中的羲和溫度瞬間燃高,熱度喚回了他的理智。
  
  他揮袖轉身,「胡扯!」這聲怒斥,卻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。
  
  他的轉變、他的抗拒,並沒有抹去她臉上的幸福。
  
  她上前,無視於他透露出了冰冷拒絕,再度,抱住他。
  
  「霄……」這次,不再重複這十九年來不斷重複的誓言,只是低低地、持續地,呼喚著他的名字。「霄……霄……霄……」
  
  想抗拒她,想推開她,所有的心念,卻在她的聲聲呼喚中平息。
  
  心境,像是回溯到很久很久以前,剛開始修仙,那時的他……
  
  因為出神,玄霄一時失了警覺,沒感覺到她其中一隻手,正壓在羲和上。
  
  應該躍動著熱力的羲和,竟像靜止一般,平靜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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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夙瑤雖無才能,但確實努力,輔以他的指導,短短幾日已經到可與他共立劍柱的修為。
  
  雖然心裡除了成仙的慾望外只剩空虛,但無所謂,這一切即將終結。
  
  漫長的、無趣的人生……
  
  漫天風雪中,玄霄閉上眼,任雪花打在身上,有形無形間降低身體灼熱的溫度。
  
  再度睜眼時,無視於朝他走來的夙瑤,闊步離去。
  
  回到房間,如他所料正在房內休憩的她一見他,便笑盈盈地迎上前來,伸出手抱住他。
  
  室內的溫度驟降,連他的心情,也好得異常。
  
  幾乎要忘掉這十九年來的折騰,幾乎要放棄轉眼間要到手的升仙。
  
  凝氣於掌,隨著手臂的起落,她被打飛出去,撞碎了途經的桌椅,跌落在屋角。
  
  直到身體終於停下,她才發出淺淺呻吟,呼吸有點紊亂,緩緩地、吃力地抬起頭,望向他的眼中,沒有怨恨沒有驚懼,有的只是疑問。
  
  胸口僅只瞬間的悔意,被上升的熱度吞噬。
  
  玄霄冷笑一聲。
  
  「莫怪、莫怪!莫怪妳能不吃不喝、莫怪妳能在禁地長達十九年、莫怪妳非人非妖,莫怪!莫怪……」如此一想,一切都講得通,不管是她的異常、她的柔順、她的一切……甚至她抱住自己時總會帶來的動搖,一切都能解釋得通!
  
  「……霄?」她眨眼,坐在角落抱著肚子,困惑的仰望他。
  
  「妳──竟是我的心魔!」由我而生、為我而存,所以……依附著我而存在。
  
  不知是被說中而沉默、因驚訝而無言,她並沒有說話,只是痴痴地仰望他。
  
  凝氣於掌,欲再度發難,但一對上她依舊無懼無怕的眼神,心,又軟了……
  
  最後,甩袖,離去。
  
  背後,依舊傳來那聲聲細語。
  
  「霄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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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心魔……」伴隨著這帶著不可思議聲調出現,紫衣女子站在她身邊,瞪著門口方向。「放眼六界也只有他會這樣認為了吧……妳好歹也是堂堂……」
  
  淺淺呼吸著調整受到震動的身體,她淡笑著抬起頭,緩緩、緩緩站起身。
  
  瞟她一眼,紫衣女子的聲調中帶點訝異的味道。「他應該還沒那能耐傷妳的……」雖然他的靈力已經高漲到連她這個半仙都不敢正面出現在他面前,就怕他一個看不順眼隨手一劍讓她一命嗚呼,她都已經怕到只敢在他走後一刻才敢出現……但再怎麼說,也該沒有強悍到可以傷她成這樣!
  
  她苦笑,「那是指原來的我,現在的我,他若有心剛剛一劍便可將我砍成兩半。」但是他沒有,自己多年來的期待,終究沒有落空……
  
  她的笑容,豔得紫衣女子幾乎眨不了眼。
  
  轉過頭,紫衣女子壓著胸,求饒地道:「夠了夠了,妳這笑就給有那幸運的人看就好,別拿來為難我啊──」
  
  紫衣女子誇張的言詞讓她忍不住失笑,抒開了眉宇不知不覺間多出幾分英氣,讓人更是轉不開眼。
  
  感覺到身邊人氣息的變化,紫衣女子收斂誇張的行止,深深地望她。
  
  然後,轉過頭,走到窗邊,推開窗。
  
  「玄霄……我真不知這人有什麼好,讓妳在這種情況下還為了他逗留在此十九年……或許十九年對妳的生命不過是極短時光,但是地點……錯誤的是地點……妳明知瓊華派的行事現今之局只是遲早,聰明的話就該避開……」紫衣女子輕嘆。「真是的,妳明明該是很聰明的,怎麼偏偏在這事上兜兜轉轉傻氣了呢……」
  
  望著她的背影,她淺笑。「人界的十九年,確實對我而言,只是比眨眼更短的時間……不,甚至人的一生,對我而言,也是比眨眼更短的時間而已……」
  
  紫衣女子沒有回話,靜靜地望著窗外。
  
  「但是,明明只擁有比眨眼更短的時間,在這短短時間內所能嘗到的,卻是比我漫長的時間裡所擁有的更多……」他走上前,靠近紫衣女子的身後。「妳知道我從不羨慕,不管是人類或是什麼,因為對我而言那些東西都不重要……」
  
  「那妳何必為了這不重要的東西留下這麼久!……現在……還來得及,妳……妳快走吧……」紫衣女子的背影,逸出了淺淺嘆息。「……看著你們,我便確定自己的決定沒錯……就算永遠是個半仙又如何?比起……我這樣,是自在多了……」
  
  「呵呵!」她捂嘴輕笑。「這麼說來,我還算是做了功德……」未完的話,被紫衣女子橫來的眼色止住。
  
  「我為什麼留下……理由正與妳相同啊……」手指,緩緩攏齊四散的髮。
  
  紫衣女子瞪她。「我留下是因為我是崑崙一散仙!愛在哪裡就在哪裡!在怎麼說瓊華也是崑崙的一部分,我就算要看到它的結局也……」
  
  「說是崑崙散仙,可現在瓊華已經脫離崑崙,要說真的,妳的理由還不成立呢!」她言笑晏晏,半點不似紫衣女子的焦躁。
  
  想要狠狠瞪她,最後還是因為她的閒適而停止,嘆氣,靠近她,接手她的工作,在她髮上梳梳綁綁,為了出氣故意不收斂力道。
  
  「……我不希望妳出事。」最後,紫衣女子只能服輸。「他已經……我真的不希望妳也……」
  
  「呵呵……就算我真的走了,只怕妳也會繼續留下,不是嗎?」她笑著,沒有陰鬱,充滿幸福,彷彿沒察覺到紫衣女子一瞬間的停頓。「那個人……叫慕容紫英吧?我一看就知道了,妳連最重要的寶物都給了他,之所以長年停留在妳所討厭的崑崙,這片充滿靈力的地方,也是為了他吧?」
  
  沉默片刻,紫衣女子大翻白眼。
  
  「那種東西才不重要呢!我又不修仙!」作為報復,用力拉扯手中細絲,最後又自己心軟的鬆了手。
  
  像是毫無痛覺,她的笑容不止。「與修仙與否無關……翔龍玉玦對妳的意義,並不只是單純助長修行的寶物,不是嗎?」
  
  梳理的手停頓片刻,紫衣女子沒有回應,只是默默的又繼續起梳理的動作。
  
  須臾。
  
  「為什麼……瓊華派有什麼特別,竟讓我們兩都……」紫衣女子呢喃的隻字片語,最終消抹在空氣中,隨著手中髮絲的消散,斷絕。
  
  看著空無一人的室內,身邊其實還留有她身上淡淡水似的香味,卻已空無一人。
  
  紫衣女子垂首,看著自己的手,握緊,鬆開,再握緊,再鬆開……
  
  終究,什麼都沒留下。
  
  自己的手,什麼也抓不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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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因玄霄的不知悔改口出狂言,九天玄女一擊而出¬¬¬¬――
  
  一道藍色身影倏然插入九天玄女與玄霄之間,在玄霄與九天玄女的攻擊間築出一道透明的牆,擋下她的攻擊。
  
  在旁看的天河一瞬間提上的心放下了。
  
  但在場除了他,其他人的心全是吊起的。
  
  這莫名插入的身影,是敵是友,明擺著不定,更何況顯然是站在說要成魔的玄霄那方――
  
  「妳――」不似其它人的驚懼,玄霄瞪大了眼,幾分不敢相信眼前所見。
  
  雖然髮型不再是披散著一頭青絲,衣著也不是以往的纖雅裙襬,反是俐落許多的簡裝。
  
  攻擊暫歇時,望清眼前身影,九天玄女神色不善。
  
  「罪將珞瑾!妳竟藏匿人界!」
  
  對於九天玄女的不善,珞瑾豔麗中多出英氣,顯得不單只是妖豔的臉龐,浮現不曾在玄霄面前出現的冷淡。「我在人界可不是一天兩天之事,是你們自找理由朝魔界滋事又將理由推拖到我身上而已。」
  
  「強詞奪理!妳怠忽職守逃匿魔界,引起爭端,現又現身人界瓊華,又想在此引起禍亂?!」
  
  「我不是你們,對六道各界一點興趣也沒有。」珞瑾的聲音很冷,字句如冰,聽者不知是否錯覺,總覺自己身邊吹起寒風。「更對你們心心念念的天道沒有興趣,我只是不允許你們對玄霄出手。」
  
  「罪將珞瑾,在擅忽職守後,又想包庇罪人?身為天將違逆天常,罪加一等!」空中九天玄女散發的氣勢益加逼人。
  
  兩名天人彼此散發的氣勢在空中交擊,引起陣陣氣旋。
  
  「珞……瑾……?」在珞瑾身後,玄霄的神情困惑,帶著不解,包圍在身邊的戾氣聚了又散,散了又聚,最終,消逸在空中。
  
  但眼,始終放在珞瑾身上,望著她彷彿陌生又很熟悉的背影,無法移動。
  
  「我不可能讓你們動玄霄,但妳可想清楚了,九天玄女,我是戰將,戰鬥本就是我的專長,妳打算在此與我相鬥?」看不到她的表情,只有她低冷的音調隨著颯颯風聲響在耳邊,但玄霄,仍是難以想想總是對她甜甜笑著的女孩,能用怎樣冰冷的表情說話。
  
  但想想,他真的了解她嗎?就像他不了解雙修多年的夙玉,他甚至直到適才才知道她的名字,更別說原來她的身分,竟是神將!
  
  「豈能放縱罪犯逃離!」九天玄女的意思也很堅定。
  
  「那就沒什麼好說的!」自然低垂的雙手手中靈光閃鑠,流轉著冰冷藍光的劍,個別出現在珞瑾雙手。
  
  一瞬間,週遭的溫度更是驟然下降,就連羲和也不似起初的熾熱。
  
  情況眼看一觸即發。
  
  「等等!」在彼此都要出手前的瞬間,一道白光畫過中央,劃破僵持的氛圍。
  
  直到白光落下,才發現那是一把用特異材質製成,通體發白,只在上半部有精細雕刻的龍盤旋的柱杖。
  
  在場,只有兩人為這聲音動容。
  
  其中一位詫異,一位皺眉。
  
  一陣風旋後,即使在一觸即發的戰場中依舊穿著縛手綁腳的千金衣裝,紫衣女子笑燦燦地握住裂地著陸的法杖,笑容中強掩直冒的冷汗。
  
  珞瑾深深皺眉,欲上前。
  
  紫英瞠目,伸出手,卻只能望著紫衣女子的背影無言。
  
  「妳……是誰?」在這之中受到莫大衝突的雲天河,嘴巴張張合合,終於能吐出些許言語。
  
  由於夙瑤使用望舒的原因,韓菱紗只能捂著胸口,努力讓呼吸順暢,不要失了神。
  
  只有紫英恍神,不可思議地呢喃:「菱……」
  
  因為他的呼喚,菱紗吃力地轉頭,卻見到他只是怔怔地望著紫衣女子,並沒有轉向自己。
  
  「妳――」珞瑾握劍的手才抬起,就聽到她的聲音帶著笑聲傳來。
  
  「我呀,很討厭這種命運。我父親說過,我天生緣淺,不管是親緣、友緣……各種緣份都很淺……我曾經不以為然,但這就是命運嗎?母親為了生我而死,父親又在沒多久後因逆天與母親結合受天罰而死……好不容易遇到了你們,珞瑾、飛蓬……還有重樓,你們都是我重要的朋友,但是飛蓬被罰進入輪迴、珞瑾妳被天界視為叛徒而必須到處藏匿,更別說重樓成天忙東忙西,沒有飛蓬他根本沒興致……」微微側顏,望入那親愛的容顏,又轉回頭,咬牙忍受九天玄女釋放出的氣勢。「我……什麼都抓不住,什麼都擁有不了……是半仙又如何?孤獨到死是我的命……但我不甘心!我不管命運如何,但!我的末路由我自己選擇!」
  
  珞瑾握劍的雙手緊了緊,皺眉,眼看即將舉劍。
  
  「小小半仙竟想逆天而行!」九天玄女莊嚴的臉上沒有表情,不斷散發的氣勢卻壓得人沉重。
  
  回過頭,紫衣女子給珞瑾一個燦爛的微笑。
  
  望見這個微笑,珞瑾一震,鬆開手,雙劍在脫離她手掌的瞬間消失。
  
  咬牙,珞瑾背過身向天河等人揮袖――
  
  送走他們後,珞瑾撲上前抱住玄霄,心隨意動,在身形消失前開口――
  
  回給她帶著一個訣別意味的笑,紫衣女子回過頭,看到九天玄女的震驚、也看到她因此而起的――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吶!珞瑾、飛蓬、重樓,你們知道我的……是誰吧?
  
  知道啊!不是……
  
  嗯。
  
  ……
  
  知道了還願意跟我交朋友……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……
  
  說什麼傻話!
  
  那種東西不用在意。
  
  無聊!
  
  呵呵〜〜但是我還是要跟你們說,我有個寶物,在我危急的時候一定會保我安全,所以答應我,要是有天我成為你們的累贅,一定要棄我而去!
  
  不可能!
  
  別胡說!
  
  胡扯!
  
  真的啦!拜託你們相信我……不!是一定要答應我!
  
  答應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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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當自崑崙山上浮升,最終卻起火燃燒的瓊華派若火球墜地的時候,某處清靜的山間樹林前的小坡上,卻騰空冒出了兩道身影,用有些狼狽的姿勢落地。
  
  雖是修仙,但並未忘懷增進武功,玄霄讓自己以承受最低衝擊力的姿勢落地,期間出自連他自己都不懂的原因,不忘將珞瑾護在胸口。
  
  落地後,才想到自己壓根多此一舉。
  
  無論外表再如何艷麗,她也是神將,且剛剛她不也說,戰鬥是她的長項,自己防護的舉動只怕是多此一舉。
  
  想著,要鬆開為保她安全抱住她的手,卻發現她的手伸到背後,緊緊抱著自己不放,臉同樣埋入自己胸口。
  
  沉默片刻,卻發現她並未因發現到已然落地而鬆手。
  
  相反地,抱住自己的力道還益發加緊。
  
  手放到她肩上,有瞬間想將她推開。
  
  最後,卻是自己放開了手。
  
  轉頭,望見羲和落在身邊不遠處。
  
  伸手要取,手不夠長。
  
  望眼還霸佔自己胸口不放的頭顱,這才發現,她有些顫抖。
  
  伸出要取劍的手,在空中片刻,放下了。
  
  不再維持坐地的姿勢,他讓自己躺在草地上。
  
  果真,她始終不放,隨著自己的動作改趴在他身上。
  
  修仙時日已久,長年心中思思念念為修仙成仙,儘管今日一切已是徒然……不,是目標改變,但長年不曾觸及情事始終,他並未想過自己與她如此舉止在常人眼中是如何苟且。
  
  望著蔚藍的天,他的心飄移到過去半生。
  
  除了修仙,可曾有事物在他心中留痕?
  
  事到如今,心中究竟有何掛念?
  
  雲天青?夙玉?雲天河?
  
  閉上眼,過去半生景象如夢浮現眼前,曾有過的感情都淡成雲煙,最終殘留下的,只有那最後還是想對他施以信賴的兄弟,以及──
  
  睜開眼,眼前的容顏艷麗如常,雖不知為何多出幾分英氣,仍不減她的貌美。
  
  然,真正影響他的,卻是她的眼,氤氳帶霧,像是在深深刻畫自己的容顏,那麼專注、那麼執著地不肯轉開。
  
  朦朧的回憶間,似乎曾經見過如此神情──
  
  在回過神前,手已伸出,將她的頭,重新壓入胸膛,緊緊地、像不願放手。
  
  不知對玄霄此舉有何感想,珞瑾沒有掙扎,沒有抗爭,只是任他的手壓制住自己,讓臉深深埋入他胸懷,輕之又輕地呢喃近二十年間總纏繞在口舌不曾稍忘的名。
  
  「霄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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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彼此對時間的流逝都沒有概念,或許過了很久,或許才一會兒,當他們平靜的分開時,星河滿天。
  
  前半生都拘謹著,執著於正身修仙,即使曾口吐成魔的言語,玄霄依舊習慣性地端正跪坐;不知是否受玄霄影響,珞瑾也是正坐著面對他,雖由於艷麗的外型而顯得不協調,卻另有其吸引人的特殊味道。
  
  沉默地看著她平靜得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臉好一陣子,玄霄才開口:「妳……對我進行操控?」細細思量,多年來,每當自己被她擁抱時,心緒總有變化,雖不覺自己有何處受到操控,但她若真能對自己進行操縱,讓自己察覺不出變化也並非不可能。
  
  羲和劍靜靜在他身邊臥躺,散發著熱力,時隱時現地揚高周圍溫度。
  
  「不。」珞瑾搖頭,思考片刻,才緩緩道:「真要說起來,應該更偏向『調和』。」
  
  「調和?」玄霄為入耳的用詞皺眉。
  
  「當初你在修練羲和劍時應該就聽說過,若是修練不當,則羲和劍主容易狂暴亂性,殘忍嗜血。當初瓊華派冰封你就是為了壓抑因望舒消失而無法控制的羲和。」珞瑾伸手向上,須臾間,在彼此眼中都看清不知從何而來的水滴在她高舉的右手間盤旋,自成旋轉的圈環繞住她右手,「我是屬性為水的神將,雖然不能像望舒一樣即使相隔甚遠依舊壓抑住羲和,但至少在接觸的時候,還能調和掉羲和對你的影響。」放下手,空中的水珠自然灑落,被土壤所吸收。
  
  「我從未對你使用任何法術。」珞瑾深深望入他的眼,眸中泛著認真而無愧的光芒。
  
  這也是她之所以無法完全消除掉羲和對他的影響的最大原因。
  
  這就是說,雖然他不自知,但終究是受到羲和的影響改變了心性……手摸上羲和的劍柄,玄霄很自然地接受了珞瑾的說法。雖然相信自己,但並不是沒察覺到,自己確是……
  
  「為什麼要幫我?」手,握緊後,又鬆了,望向她筆直的眼,問。
  
  珞瑾閉上眼片刻,睜眼,對他微笑。
  
  「要是從頭說起很長,我就簡化它……」
  
  「不需要。」玄霄打斷她,「時間綽綽有餘。」
  
  玄霄的神情沒有一絲猶豫,珞瑾怔忡片刻,點頭。
  
  「如你所知,我曾是天界神將,我不清楚所謂的神究竟有沒有『出生』這回事,但自我有意識開始,我便認識飛蓬,與我一同身為神將,與我一同守門。因為飛蓬的關係,我也認識了照顧神樹的女神夕瑤,然後,認識魔尊重樓,最後則是翎。」
  
  「重樓跟飛蓬常比武,我跟翎就在旁觀戰,若是飛蓬在比武中受了傷,回頭便可在神樹那頭找到他。」頓了頓,她的神情像是想起了什麼。「老實講,直到今日我仍然不知道飛蓬跟夕瑤究竟算不算一對戀人,但我知道他們之間是我所不能介入的,我曾經知道,只是知道或許他們之間產生了情愫,但在一切明朗之前,由於與重樓的比武,飛蓬被以怠忽職守之罪名被判進入輪迴。」
  
  顰眉的她稍減幾分艷麗,多了幾分銳利。
  
  稍微,玄霄稍微認知到,她「神將」的身分。
  
  「而我也因為被看到我與翎的來往被認為是叛徒要進行審判,在被捕捉之前,我就從看守的門逃到魔界去,在那裡進行神魂分離,將元神留在魔界,讓靈識來到人界。……由於進行了神魂分離,失去大半元神的我剛到人界時,只能維持幼童形象,在人界,我遇到沒有理智的妖怪。」半闔眼,唇畔噙笑,似乎回想起重要的回憶。「本會因無力抵抗而被吞噬的我,遇到了路過的修仙之人,救了我。」睜開的眼帶著幸福的笑意,直盯著眼前人看。
  
  玄霄沉默,回憶著半生回憶。
  
  隱約有印象自己似曾救過幾人,但那記憶太過久遠,模糊不清。
  
  似乎也不用玄霄強記起,珞瑾依舊笑得幸福,續道:「畢竟是剛進行神魂分離,那時的我對有點修行的妖怪而言是上好的獵物,雖然急欲離去,但最後,你仍舊直到我恢復體力,甚至替我找到了收養我的人家,才肯放心離去。」那三天,說長不長,在她的生命裡甚至比眨眼的瞬間更短,卻是比過去漫長的時光更令她留戀。
  
  經她這麼一說,勾起了玄霄的回憶,雖然模糊,雖然連臉都記不清,但確實,在修練羲和前的最後一次下山,自己曾唯一一次延遲了回派的時間,正是為了保護一個不知為何透著強烈靈力又無法保護自己的孩子。
  
  照顧那孩子幾天後,她身上的靈力漸失,不斷襲擊她的妖怪也逐漸消失,雖有想將她帶回門派修行的想法,卻又在路過人家的不斷懇求下,讓那孩子做了對方的養女……
  
  「……他們虧待妳?」
  
  「不。」珞瑾搖頭,「他們對我很好,真的視我如己出,但……時機真的太差,沒兩年,在一次盜賊的來襲中,他們喪生,替他們辦完後事後,我就離開那村子,往瓊華派前進。」珞瑾的神情,有幾分懷念,但很淡,若不專注很難看得出來。
  
  「後來的事你幾乎都知道了,我在瓊華派的禁地找到你,跟著你……直到今天。」
  
  沉默,瀰漫在故事結束後。
  
  「霄……」沉默後再開口,珞瑾的聲音清清淡淡,聽起來感覺分外不同。「你想成魔的話,我可以幫你。」上身微傾地靠近,雙手放在草地上,身上淡淡的水氣撲面而來。
  
  珞瑾的發言與往常一樣平靜,但玄霄總覺其中有幾分奇特的味道。
  
  胸口有躁動讓他一口應下,但同時,有奇怪的感覺讓他無法順勢開口。
  
  身邊的羲和,熱力高張。
  
  這一次,她卻沒有出手抑制的意思,只是望著他,深深地、專注地。
  
  終於,當他決定開口時──
  
  「妳打算用自己的元神讓這男人成魔?」一道陌生的嗓音,自背後傳來,低沉,而充滿不屑的冷意。「荒唐!」
  
  就見,她微微轉頭,慢慢站起,收起原來深沉帶點溫柔的神色,換上凝肅的微怒。
  
  「重樓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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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妳打算用自己的元神讓這男人成魔?」威嚴,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,平空而出的紅髮魔尊.重樓輕之又輕,幾乎看不出的皺了皺眉頭。「荒唐!」
  
  「重樓!」因為聽得他的聲音,珞瑾緩緩站起,同樣面無表情,相較之下卻更為沉冷,透著一絲如冰的氣息。
  
  兩位非人,面對面互視,默默角力,週邊因他們在對峙時散發出的逼人氣勢而不斷在草上散開漣漪。
  
  隨著珞瑾起身、轉身的玄霄,也感受到陣陣沉重壓力,憑著毅力與長年的修為,雖有些不適但不成大礙地站在距兩人不遠的距離。
  
  羲和劍,彷彿在應和著魔尊與前神將的對峙,熱烈的揚高溫度,發出灼熱氣息。
  
  萬籟俱寂。
  
  然後,魔尊甩袖。「胡鬧!」發出的逼人氣息一瞬壓得珞瑾袖下的手動了動,盤起成瀟灑但不失優美的髮型瞬間破壞,青絲披散而下。
  
  「你並不打算用我的元神增進修為。」微微垂眸,珞瑾清淡地道。
  
  重樓不動。
  
  玄霄瞇眼。
  
  羲和燃燒。
  
  「你也知道,就算掌握住我的元神,也無法喚醒飛蓬轉世的記憶。」
  
  那時,由於與翎的來往被發現,她不甘如飛蓬為了誰而甘心受伏,將翎推下凡後利用背後的門穿梭到魔界,好巧不巧,遇上正要外出的重樓,在重樓的幫助下,實行神魂分離──縱使她是神將,不,該說正因為她是神將,雖知有神魂分離之術,卻不允、不曾習得,若非重樓的協助,她無法進行神魂分離,將元神留在魔界,靈識物質化來到人界,大大減弱神力,成功隱藏起氣息不至被天界發現。
  
  而依照天界的行事作風,她逃往魔界一事,肯定被拿來當做掀起大戰的理由,給了重樓一個活絡筋骨的機會,因此,重樓並沒有拒絕她的要求。
  
  神魂分離後,元神被重樓拿來增進修為的可能性不是沒有,但當時的她並不在意,所以任由重樓掌握著她的元神。
  
  只是在遇上玄霄後,有點在意玄霄,有點想陪在他身邊,有點,想引起他的注意!所以,在人界的時候,斷斷續續,緩緩抽回元神。
  
  一直以來許是因為斷斷續續,很順利,不曾受到阻礙,直到近日,瓊華派的變革讓她有不祥的預感,但她離不開玄霄,也知道玄霄繼續做下去肯定會遇到怎樣困難,九天玄女之事早在她預料之內,為了對抗天界派下來的神將,她意圖完全取回元神,就算提早被發現也無所謂,卻在過程中感受到不曾感受過的阻礙,氣息彷彿被限制住,但並不是完全的被阻斷,她亦帶著拖一天是一天的奢望殘留下來。
  
  「哼!」重樓哼聲,不予回應。
  
  飛蓬?玄霄回憶珞瑾的故事,發現自己胸口微微的不快起來。
  
  「既不打算用我的元神增進修為,也知道我的元神對喚醒飛蓬沒有意義──」因為重樓的反應,珞瑾瞇眼,眸中冷光閃爍。「那你也該知道,今日若不是你阻礙著我,翎她也不會──」珞瑾的聲音很鎮定,表情很鎮定,身邊卻繞著她捲起不知從何而來的水卷,疾速的水流掩蓋了她剩下的話語。
  
  今日對上九天玄女,她雖信誓旦旦地進行挑戰,但依照當時她的力量,最理想的結果是重傷後能將玄霄等人全部送走,糟糕一點兩敗俱傷,最慘會是因持久戰而待到有別的神將察覺不對下來助陣──而這些,若是她能取回元神凝聚力量,全部不會發生,若能取回力量,她有十足把握打退九天玄女後帶著眾人逃跑。
  
  然!因為重樓出於不詳的原因阻礙她取回元神,在翎出現時,她只能在保護翎與玄霄之間選擇其一!
  
  水捲中,珞瑾閉上雙眼,想起過去與翎的種種。
  
  自己,害死了她。
  
  曾經,她可以如她所願,自由閒散的在人間徜徉,不成仙、不成魔,只是維持著她所希冀的模樣,自由自在的活著……
  
  但是自己,在保她跟玄霄之間,做出了選擇……
  
  自己,背叛了她。
  
  就跟那名叫慕容紫英的男人一樣,背叛了對她的諾言……
  
  
  
  
  真的啦!拜託你們相信我……不!是一定要答應我!
  
  不可能,翎,就算失去神將的位置,我也不會把妳丟在危險中。
  
  珞瑾!妳不要這樣啦!
  
  這是我對妳的諾言,翎,即使哪天遇上了會毀滅元神的危險,我,神將珞瑾,也絕不會拋下半仙翎澄不管,就算拼得元神毀滅,也要保翎澄安全。我對著翔龍玉玦發誓!
  
  
  
  
  自己,終究是背叛了自己的誓言……
  
  因為自己的自私,選擇了玄霄,放棄了一直孤獨的她……
  
  一隻手,被血花染紅,依舊固執地穿越快速旋轉的水捲,進入,抓住珞瑾的手。
  
  在她震驚中,將她從水捲中拉出。
  
  因她的失神,旋入天際的水捲,一瞬間失去力量地灑落,濺起高昂水花,淋濕了除了飛上天空的重樓以外的兩人。
  
  回過神的珞瑾,發現抱著自己的玄霄,身上有多處傷口,衣服已然殘破不堪,雙手更是傷痕累累。
  
  本該燃燒著的羲和劍,不知為何失去應有的熱度火焰,孤零零地、彷彿只有外型特別而不具特殊力量,安靜地,躺在一旁地上。
  
  仔細看下,才能發現羲和劍上多出好幾道幾乎劃開劍身的裂痕……
  
  「霄!」眼被血所染紅,驚訝得什麼都思考不了,珞瑾雙手抓住玄霄的雙臂,發出悲鳴。「這……是我……是我害的……?我、我、我……」
  
  「不……」拉開她的手,將她雙手包在掌中,玄霄淡笑。「與妳無關,這是我為了自己受的傷。」臉上,身上的傷口,在不知不覺中,竟開始自動修復。
  
  瞠大眼,透過手掌,珞瑾知道玄霄身上發生變化,但是,卻不知該慶幸還是該……
  
  「多事!」空中的重樓突來一句斥責。
  
  不用珞瑾言語,玄霄也知道自己身上正發生著變化,他瞇眼,看著明明受了即使是他也該足以致命的傷卻自動修復著的身體。
  
  因重樓的聲音,珞瑾抬頭。
  
  空中的重樓緩緩落下,攤開的掌心中,淡色光暈一閃一爍。
  
  那個是──
  
  「他既已成魔,魔界自有他的位置。」用另一隻手擋住掌心中躍動的光暈,重樓瞟眼默默感受著自身變化的玄霄,落下一句後,身影消失在空中。
  
  回過身,看著玄霄的變化逐漸結束,看著他露出的笑容,珞瑾步步朝他走近。
  
  因自己失控透出的力量與闖入的羲和產生反應,爆出強烈靈力,本該造成這一帶的毀滅,卻因翎借用重樓的力量,強烈靈力被吸入玄霄體內,本該從內破壞掉玄霄身體,同樣因翎趁重樓不注意借力使力,透入些許魔力改變玄霄的身體,讓玄霄……成魔。
  
  站定在噙著莫測高深微笑的玄霄面前,珞瑾笑了。
  
  「你可以吃掉我、可以利用我,因為無論如何,我都站在你這邊。」她伸手,用因過度使力變得非常虛弱、已然開始幼童化的身體抱住他。「霄……」
  
  對抱著自己身體開始已然變成幼童的珞瑾,玄霄,伸出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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